光影小說網 > 燈花笑 > 第四十七章 再遇殿帥

  陸瞳回到長廊盡頭的屋舍前,輕輕敲了敲門。

  等在門口的銀箏迅速將門拉開條縫,陸瞳快步走了進去。

  銀箏有些緊張地看向她:“姑娘都辦妥了?”

  陸瞳“嗯”了一聲。

  銀箏適才輕輕松了口氣,又幫著陸瞳將身上斗篷脫下,將鞋子最外頭的油布剝了下來,拿到火下細細燒了。

  “姑娘,那香……”銀箏又問。

  “回來時撒進渠里了,今夜雨大,水一沖,不會留下痕跡。”

  銀箏點頭,這回徹底放下心來:“那就好。”

  無懷園這處屋舍,越過前面的樹林小道,可以直接通達萬恩寺廢棄的偏殿。路是繞了些,但勝在隱蔽。當初一聽杜長卿提起自己幼時調皮玩鬧之舉,陸瞳就在心中記了下來。

  這么些年,小路并未變過。

  神龕中燃盡的“勝千觴”已被她全部倒了出來,重新換了尋常香灰,“勝千觴”的香灰也早已丟進溝渠中,今夜大雨一沖,再無痕跡。

  至于柯承興……

  陸瞳換下中衣,問銀箏道:“萬福怎么樣?”

  “早就回來了。”銀箏低聲回答,“在同角院的下人打葉子牌呢。”

  陸瞳點頭,往榻上走去:“睡吧。”

  銀箏一愣:“這就睡了?”她有滿腹疑問想問陸瞳,但見陸瞳已經上了榻,也只得作罷。屋中燒油紙的煙氣風一吹就散了,銀箏將窗關好,又熄了燈,自己也爬去榻上睡了。

  許是雨天好眠,又或許是佛寺鐘聲沁耳,這一覺陸瞳睡得很沉。

 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。

  夢里是她剛隨蕓娘到落梅峰的頭一年。

  落梅峰很美,一到冬日,雪滿山中,紅梢壓枝,到處皆詩境,一嶺是梅花。

  蕓娘穿著件桃紅色貂皮皮襖,烏發挽成高髻,正坐在院前熬藥。

  湯藥清苦香氣充斥在鼻尖,陸瞳坐在屋里的小杌子上,默默等著蕓娘將新藥熬好,端給她喝。

  桌上擺著只漂亮的紫砂香爐,是蕓娘從山下買回來的,里頭點著細細線香,香氣馥郁深幽。

  她等了小半個時辰,沒等到蕓娘讓她試藥,蕓娘讓她去山腰采些川烏回來。

  這個時節,山路難行,到了山腰采完藥回來,天色必然很晚。未免耽誤時日,陸瞳便背著個竹筐往山下方向急急趕去。

  她怕動作慢了,等回去時天已黑,冬日山上夜里常有野獸出沒,要是遇到了野狼在外盤旋,很是危險。

  誰知等采完草藥,往回走時,陸瞳卻突然身子發軟,跌倒在地。

  她走不動了,也沒辦法叫出聲來呼救。掙扎著爬到了一處泥地里便再也動彈不得,眼睜睜地瞧著天色暗下,月亮從山凹里升了起來。

  四下被雪覆得一片銀白,遠處紅梅似血。她聽到林間有狼低嗥,相鄰的這片墳地里,漸漸亮起藍紫色磷火,一團一團,鬼火熒熒。

  陸瞳怕得渾身發起抖來,動不得,也叫不得,又冷又餓,在野地墳冢群中如一具僵硬尸體,咬著牙忍到了天明。

  第二日,天色亮起來。陸瞳渾身上下僵得像具石頭,然而許是她出門時穿得笨重,居然沒有被凍死。又因這處墳地鬼火幽魅,趨得野獸也不敢前來,陰差陽錯保了條性命。

  待拖著竹筐回到小院,蕓娘正坐在桌前吃早食,剛出鍋的紅豆糯米糕熱氣騰騰,蓮心飲加了蜂蜜祛除苦氣。

  她見了形容狼狽的陸瞳,有些驚訝,拿手帕擦拭干凈嘴角,才走到陸瞳跟前,將陸瞳打量一番,問:“怎么弄成這幅模樣?”

  陸瞳木然回道:“……走到一半時,突然渾身使不上力,也說不上話了。”

  蕓娘又細細盤問了她一番當時的情狀,這才高興地笑起來:“如此,新藥算是成功了。”

  她捧起桌上那只精致的紫砂香爐,陶醉般地嗅一嗅,又道:“昨日我做完這支煙,究竟不知其效幾何,沒想到你不過聞了片刻,到山下就有了反應。不過還得再改上一改,起效再快些。”

  她兀自沉思著新制的毒煙,過了許久才看到一邊站著的陸瞳,遂沖陸瞳和顏悅色道:“你倒有福,如此竟沒被凍死。這回你也辛苦了,桌上有吃的,快去吃吧。”

  陸瞳木訥地應了一聲,爬到凳子上,抓起桌上的糯米糕狼吞虎咽起來。

  她實在是太餓、也太冷了。

  身后蕓娘還在繼續說話:“身僵口麻,行動不得,偏神智清醒,恍如醉態,勝過飲盡千觴烈酒。不如就叫‘勝千觴’好了。”

  勝千觴……

  耳邊似有渺遠鐘聲清曠,伴隨著人的尖叫呼喊,陸瞳猛地睜開眼。

  日光從雕花木窗縫隙中透進來,在地上落下斑駁光影。

  一夜雨后,日出天晴。

  銀箏從外面匆匆進來:“姑娘,出事了。”

  陸瞳看向她。

  她低聲道:“寺里死人了。”

  萬恩寺中死了個人。

  昨夜下了一夜雨,山寺安靜,今日一早僧人去殿房搬移法會上要用的放生龜鱉時,才發現殿中水缸里溺死了個人。

  這事驚動了寺中上下,青蓮法會前一夜,佛殿中死人,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。

  陸瞳和銀箏出了房門,便見無懷園中一片嘈雜,香客女眷們聽聞此事,個個都從房中出來,人人面帶驚惶。

  隔壁有人在問:“聽說了嗎?寺里昨夜死了個人,還是咱們無懷園的!”

  又有人道:“咱們這邊的?誰啊?”

  “不知道,差人正盤問著。阿彌陀佛,怎么偏在這時候死人呢?”

  陸瞳對耳邊議論充耳不聞,只看向前方,那里,有皂衣差役正匆匆往偏殿方向趕去。

  正看著,身后忽然傳來一聲:“陸大夫?”

  陸瞳一頓,回身看去。

  就見無懷園園口,日色新霽,垂柳蔭中,倚著個穿烏色圓領窄袖錦袍的年輕人,烏發以金冠束起,玉質金相,生得極好。

  他手里兀自掐著一簇新嫩柳枝,見陸瞳望過來,便粲然一笑,道:“又見面了。”

  陸瞳微怔。

  竟是那位昭寧公世子,殿前司右軍指揮裴云暎。